離開其家族五代所居住的緊密社區，對克里斯·布魯內特而言，是他最艱難的選擇之一。
但三年前，他感到別無選擇。
墨西哥灣不斷上漲的水位正逐步吞噬著伊索德·珍·查爾斯——這片自1830年代以來一直是比洛克西-奇提馬查-喬克托族的故鄉。
“這是我覺醒成為美國原住民身份的地方，”布魯內特在八月的一個悶熱下午坐在輪椅上，凝視著他家島上破敗的家園時說。“如果我有選擇，我會想留在這裡。”
2016年，路易斯安那州獲得了4830萬美元的聯邦社區發展區塊撥款，用於重新安置37名居民或伊索德·珍·查爾斯的家庭，因為氣候變化引發的颶風和海平面上升使這個曾經繁榮的漁村變得不再宜居。這個計劃是美國第一個由聯邦政府全額資助的整個社區重新安置計劃。
這個島曾經擁有超過22000英畝的土地，但由於侵蝕、嚴重風暴引起的土地損失、人為運河和由氣候變化引發的海平面上升，現在已經縮小到約320英畝。
伊索德·珍·查爾斯現在幾乎成了個空殼，曾經生活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破敗的廢墟，逃離者的破舊房屋散落在這片土地上。
布魯內特說，看到他心愛的路易斯安那海岸逐漸被沖走，讓他感到難以忍受。
“我從未想過會在我有生之年看到重新安置，”布魯內特說。“現在我看到它已經發生，這並不是一場慶祝。”
這一新篇章對前島居民來說並不是童話故事。他們說自己的新家不符合標準，雨水透過門口滲漏，電器故障，院子淹水造成高昂的維修費。
“我真的希望他們能給自己多一些時間，試著解決我們這裡的許多問題，”布魯內特說。“有些問題立刻就壞掉了——無論是電力、管道，還是外部、內部的問題。”
而諷刺的是，他們的新社區——新伊索德，根據預測隨著沿海土地流失和內陸洪水的加劇，可能會變成一個被水圍繞的“島嶼”。
原本應該成為政府如何將人們從美國逐漸侵蝕的海岸線中撤離的典範，卻成為了預計有250萬美國人未來25年可能被迫搬遷的警示故事。
路易斯安那州是預計受到氣候變化引發的海平面上升和嚴重風暴影響的地區，將有最多的土地面臨淹水風險。但當地領導人卻拒絕了一個近30億美元的爭議性計劃——這個計劃主要由BP支付，旨在彌補2010年大規模石油洩漏造成的損失。
而路易斯安那州現在沒有進一步的計劃來幫助居民和企業搬遷，隨著水位上升、颶風、風暴潮和洪水不斷侵蝕他們的土地。
其實，美國政府問責辦公室發現，美國並沒有一個國家層面的策略來將沿海社區從危險中撤離，且“資金有限”。
部分資金被特朗普政府鎖定，特朗普政府試圖削減“建立韌性基礎建設及社區計劃”的資金，該計劃已提供45億美元以減輕自然災害和氣候變化造成的損害。特朗普還減少了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的約10%的人員，聲稱各州應該負責自己的災難救援。
在阿拉斯加，超過30個原住民村莊因為洪水、土地侵蝕、永久凍土融化或以上所有因素面臨迫在眉睫的搬遷。但到目前為止，只有一個村莊，新托克村，取得了成功的進展——而這一切甚至花費了近20年和約6000萬美元的聯邦資金。
布魯內特和其他37名居民打包他們的生活，搬到一個位於路易斯安那州格雷的新社區，距離侯馬市9英里，距離他們的舊家40英里。現在他們正面臨著不符合標準的住房，並指責州領導人在一個匆忙的計劃中忽視了他們的意見。
“這讓我們非常生氣，”珍·查爾斯·喬克托民族的首領德美·奈昆說。“我們本以為我們會有一個社區，並能夠作為一個部落來擁有和經營它。但一旦那些（撥款）獲得批准，我們幾乎就被推開了。”
最初的計劃是將部落團聚在一個更安全的社區，但在另一部落的首領得知了搬遷資金後，便游說要求他的族人也能受到包括在內。
這一衝突導致州官員決定，任何仍居住在伊索德·珍·查爾斯的居民，或那些因2012年颶風而受到干擾的居民都有資格搬遷。這改變了最初的搬遷意圖，並引發了喬克托民族和州之間的裂痕。
路易斯安那州社區發展辦公室的聯絡人馬修·桑德斯表示，島上居民在這一過程中擁有“重要的發言權”，但州政府必須平衡個人目標與部落領導者的目標。
“我們一開始就聽到居民們表示，他們不想由任何部落代表他們的利益，”桑德斯說。“我們想做的就是按照社區告訴我們他們想要的去做。由於某個部落說他們沒有發言權，我會反駁。”
回顧過去，他承認路易斯安那州官員，儘管在沿海規劃和評估洪水風險方面具有豐富經驗，卻“未做好充分準備來承擔這種努力”。事實上，沒有其他州曾經嘗試過這樣的行動，桑德斯說，他現在在非營利機構Pew慈善信託基金擔任災難規劃專家。
路易斯安那州的OCD發言人馬文·麥格勞不願意說該機構是否將搬遷視為成功。他在一份準備好的聲明中表示，尊重“舊島”居民的願望和需求是最高優先事項，但“利益相關者的願望並不總是與有關資助使用的聯邦法律和法規相符”。
麥格勞指出，伊索德·珍·查爾斯的搬遷項目旨在重新安置整個社區，而不僅僅是某些部落成員。
“雖然大多數居民是美國原住民，但有些人認同一個部落，有些人認同多個部落，而有些人則沒有部落隸屬關係，”他寫道。“根據聯邦指導方針，禁止根據部落隸屬關係來確定新社區的住房資格。”
路易斯安那州在分析中名列榜首，預計有最多的土地將面臨嚴重的沿海淹水——大約9200平方英里——在未來25年內。
根據4月發布的這些預測，這些預測是基於美國將遵循溫室氣體排放目標的假設。這意味著，考慮到特朗普政府系統性地削弱了前政府的氣候倡議，結果可能會更糟。
路易斯安那州擁有全國40%的濕地，這些濕地作為抵禦嚴重風暴的重要保護屏障。
在過去20年中，路易斯安那州的沿海保護和修復當局（CPRA）一直在領導該州的努力，應對其不斷縮小的海岸線，通過每六年更新的主計劃。該計劃基本上是一份未獲資助的計劃清單，旨在減少快速的沿海土地損失。
但在7月，該機構取消了中巴拉塔裡亞沉積物轉移計劃，這個近30億美元的計劃是這項努力的核心。官員表示，這一具爭議性的計劃已變得過於昂貴，並受到許可問題和持續訴訟的困擾。該計劃還受到路易斯安那州共和黨州長杰夫·蘭德里的批評，他表示，這一計劃將對海岸造成負面影響，而不是幫助海岸。
該項目於2023年動工，旨在在50年內將密西西比河的淡水和沉積物重新引入該流域，重建多達3萬英畝的沿海濕地。該計劃是路易斯安那州從2010年深水地平線石油洩漏事件中獲得的超過80億美元的賠償金資助的。
與“恢復密西西比河三角洲”聯盟的倡導者表示，這一州政府實際上是在“丟棄”已經花費的超過6.18億美元。
CPRA的主席戈登·“戈爾迪”·道夫表示，該州將通過投資於一個在同一地區的更小、更便宜的沉積物轉移計劃來履行其“保護海岸的承諾”。
但“恢復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和國家野生動物聯盟的海灣恢復計劃發言人艾米莉·吉德里·沙茲爾則表示，這一計劃“過時了”。她指出，CPRA已將其從早期的主計劃中捨棄，因為這一計劃未能“滿足基於科學的基準”，並無法“提供所需的規模或速度，以跟上海岸的快速崩潰”。
CPRA承認需要進行洪水緩解，以保護生活在海岸的企業和居民，並建議有組織地撤離海岸線。但該機構表示，任何此類行動應交由“社區成員及其當地選舉官員”來決定。
路易斯安那州自2005年以來就承認了撤離的必要性，但研究人員寫道，該州沒有任何機構制定資金或基礎設施來實施。
“真正的管理意味著我們從頭到尾考慮整個過程，”沙茲爾說。“有一種‘不作為’，而在另一端是‘我們將一次性搬走所有人’。但現實是，大多數生活在中間。”
文化人類學家瑪伊達·歐文斯和海灣文化協作計劃的協調員香娜·沃爾頓，過去幾年來一直在領導研討會，討論環境適應、氣候遷徙和搬遷計劃。
當被問及城市是否準備好應對氣候驅動的遷移所帶來的人口變化時，歐文斯回答：“簡單的答案是‘不’。”
“讓人們為風暴和颶風做準備是艱難的。讓他們思考這一切則更難，”歐文斯說。“這是困難的，因為我們的腦海中是‘今天要吃飯’。我今天需要食物，我明天再擔心。這對政府官員也是如此。”
歐文斯是巴吞魯日的本地人，成長於經歷過多次重大颶風。但2016年和2017年的降雨和洪水讓歐文斯和沃爾頓進入了氣候準備行業。歐文斯表示，正是2016年的洪水淹沒了巴吞魯日的大部分地區，造成超過10萬個家庭受損或毀壞。
對沃爾頓來說，“真正讓我的船翻覆的是2017年一場強降水事件，我看到我的車在新奧爾良的街道上漂走……而這只是雨！”
現在他們主導的搬遷研討會針對公眾及州和地方官員進行。
政府領導者需要考慮許多挑戰：他們的基礎設施是否足以應對氣候影響？是否有供搬遷者入住的住房？當他們到達後，是否有工作？
“這會迅速變得極其複雜，”歐文斯說。“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州政府內，這場對話幾乎沒有進行。”
在聯邦層面上，當時的總統喬·拜登的政府試圖啟動全國搬遷努力的對話。它發表了兩份報告確定了聯邦機構可以採取的下一步，以推動社區驅動的搬遷和現有的聯邦資源以開始這一進程。
但在特朗普上任後不久，所有這些報告的痕跡都被抹去。
洪水新聞經過多次詢問聯邦社區發展辦公室關於這些報告以及沿海搬遷問題，但從未獲得回音。
“我認為各州和地方政府需要提前考慮他們將不得不參與搬遷活動的想法，並在他們認為需要之前考慮這些問題，”桑德斯說，曾在路易斯安那州的社區發展辦公室工作。“他們需要真正認真對待這一問題，否則它將成為像伊索德·珍·查爾斯一樣的緊急情況。”
保險費的高昂也促使沿海居民撤退。
美國參議員謝爾登·懷特豪斯（D-RI）表示，氣候驅動災害導致的保險費急劇上漲已經驅使人們搬離沿海地區。而保險公司自身也被迫撤出。
“（保險公司）是對即將發生的事情非常好的見證，他們說，‘嘿，沿海地區、野火附近的地區，我們將撤出這裡’，”懷特豪斯在7月的一次採訪中告訴記者。
懷特豪斯是國會山上最為直言的氣候變化相關問題的聲音之一，他表示，歷史上當沿海地區遭受颶風和洪水時，聯邦政府會迅速介入幫助居民重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可以——或應該——留下。
“事實上，這將持續發生並不斷惡化，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我們來幫你重建房子，一切都恢復正常，”懷特豪斯說。“這是一個不斷惡化的局勢。”
科學家約書亞·艾略特則認為，聯邦政府必須介入以補貼與洪水相關的保險計劃，才能讓沿海地區繼續居住下去。
“在什麼時候，無作為的成本將變得如此之大，以至於超越了政治意願的成本？”艾略特說，他是氣候緩解工作方面的非營利機構Renaissance Philanthropy的首席科學家。
“我們必須做一些事情，”艾略特說。“而現在已經在做一些事情。不過，我們需要做得更多，才能真正領先於這個問題，而不是最終不得不在為時已晚的時候趕上。”
(内文照片来自GOOGLE)
